白俄羅斯詩人反思故鄉發生的動盪:「這是一個分裂國家中的游擊行動」

圖為白俄羅斯詩人Valzhyna Mort。照片由Tanya Kapitonova提供,經授權使用。

隨著反對陣營以及許多民眾質疑日前出爐的白俄羅斯總統大選結果所引發的抗議行動,許多白俄羅斯藝術家紛紛發聲譴責國家暴力,表達與示威者團結一心的支持。現居美國、以白俄羅斯語以及英語創作的知名白俄羅斯詩人Valzhyna Mort向全球之聲表達了她的反應、她的感想,以及她要用以喚醒大眾認知的行動。

Valzhyna Mort著有Factory of Tears(暫譯:眼淚工廠)和Collected Body(暫譯:收集而成的身體)兩本詩集。她曾獲得蘭南基金會獎金(Lannan foundation fellowship)、 艾美克蘭皮特獎金(Amy Clampitt fellowship foundation fellowship)以及《詩歌》雜誌(Poetry magazine)的貝絲霍金絲獎(Bess Hokins prize)。她也在康乃爾大學任教。她的第二本白俄羅斯語著作Эпідэмія Ружаў (The Rose Epidemic,暫譯:玫瑰瘟疫)於2017年問世。她的下一本著作Music for the Dead and Resurrected(暫譯:獻給死者與復活者的音樂)將於2020年出版。

以下訪問內容經重新縮簡成篇。

圖為白俄羅斯藝術家Rufina Bazlova描繪白俄羅斯人支持反對派候選人Sviatlana Tsihanouskaya的刺繡作品。圖片經授權使用。

Filip Noubel (FN):白俄羅斯總統魯卡申柯已掌權26年,幾乎從未有人挑戰過他,而這次他面臨了掌權已來最大的挑戰,包括了示威及罷工。為什麼發生在現在呢?

Valzhyna Mort (VM):這次我的國家原本要發生的是一次和平的權力轉移。這個時刻會花這麼久才到來是因為人們不想要暴力。我們白俄羅斯人已承受了許多戰爭,我們會對我們自己說:「讓我們在忍更久一些吧。沒有任何革命值得花一條人命去換。」

今年,當總統候選人一夜之間鋃鐺入獄被宣判有罪,人們因為清晰看見我們政府實則上有多麼耗弱悲慘,因而被深深撼動。白俄羅斯人不用做任何事來讓政府害怕他們,光是存在就已足夠。鎮暴警察以及內政部隊施加暴力於毫無抵抗能力的民眾身上。一切從人民因為在上班途中做出勝利手勢而被毆打逮捕開始。現在,鎮暴警察更隨機將人們從雜貨店及私家車中拖出,毆打並逮捕他們。

當選舉委員會的組成以及不被信賴的獨立觀察員存在紛紛顯示出選舉做假的跡象時,很明顯地似乎需要遵循最基本的法律步驟來反抗。就算被國家控制的法院不同意,光是能舉辦關於此議題的聽證會就能讓國家的貪腐現形。在COVID-19流行期間由於政府無法提供系統性的支持,已讓白俄民間形成一股強烈的草根團結意識,而進一步發展成非常熟練的公民參與。當投票站出現作票,儘管我身處海洋另一邊,我都感覺到我能夠看穿牆壁,讀出那些膽小官員的想法。

於此同時,政府不知道該期待人民會如何反應。或許它預期暴力?這難道是何以鎮暴警察以及部隊的行為一直像是被民眾攻擊一般?就在此刻,我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名15歲的男孩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被3名警察甌打。過去這幾個月來大家看見的最大弱點可能是這個國家對其百姓了解怎麼如此之少。

FN:白俄羅斯人通常被描述為對政治漠不關心的一群。我們卻看到他們連續4夜走上街頭,勇敢面對警察暴力、逮捕以及威脅。這次有什麼不同?

VM:在白俄羅斯發生的事是獨一無二的。我們並不想要犧牲任何一條生命:在白俄羅斯,我們腳下除了我們人民的鮮血之外什麼也沒有。這種鮮血無名、無骨亦無聲。出生於白俄羅斯代表著同時繼承著恐懼與無懼、恥辱與無恥、喧囂與無聲。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出生於白俄羅斯代表著繼承了很大程度的隱身性以及自立自強。種植蔬菜、為冬天做準備制作醃菜、縫紉、修理東西、閱讀、出席教育及文化性活動,這些都是自立自強的人們自我餵養、自我覆蓋、自我教育的政治活動。這是何以我們在過去三日夜中見證到的並不像是我們在其他地方所看見的示威。這是一個多個世紀以來一直靠自立自強生存的分裂國家中的游擊運動。

白俄羅斯的網路目前斷線,然而,我剛看到一段訪問,裡頭一名地鐵站守衛展現一段手機錄影,畫面上是她必須要清理乾淨的血跡。在白俄羅斯Telegram頻道的協助下,我觀看的白俄羅斯電視節目比我還待在白俄羅斯時要多。這些由獨立個人透過他們個人手機所錄下的警察暴力影片被分享到了全世界。這種模式,以及自行組織、無中心化的街頭游擊示威,正是複調的一種版本,剛好是我們國家作家Ales Adamovich和Svetlana Alexievich最愛的文學技法。這是我們的傳統。

圖為白俄羅斯藝術家Rufina Bazlova的刺繡作品,展現出警方武力正在裝置他們的保護設備及武器。插圖經授權使用。

此處可看到關於白俄羅斯動盪的更多消息。

FN:許多白俄羅斯人,包括你在內,都因為政治及經濟因素決定居住在海外。在今日這個移居族群是否扮演著某種角色?它能夠,甚至應該扮演某種角色嗎?

VM:這是全球各地白俄羅斯人團結的時刻。我們全都是對我們根源少有所知的人,我們的家族樹只記載著有幸倖存的人,我們擁有的就只有彼此。我們在世界在太過孤獨又隱形,不得不團結在一起。沒錯,我們移居海外的這個族群正在盡我們所能吸引國際目光關注於為尊嚴而奮鬥的白俄羅斯人。目前已有訴求具體的示威、請願以及募款活動。我們也盡力在保持聯繫,像是透過斷斷續續的電話來確保家人及朋友的安全,並讓他們知道他們並不孤單。

在白俄羅斯,人們被困住了,無法憑藉任何媒介與外頭世界溝通,無法清楚了解他們自身處境在外頭世界是如何被觀看、理解。外國記者被遣返回國。許多記者被警方射擊、毆打。部分記者,特別是在俄羅斯,對於白俄羅斯人的處境所知甚少,以至於他們可能會想要採用將白俄羅斯以及烏克蘭進行無憑無據的相對照以及毫無疑問的殖民主義框架來試圖幫助我們,卻可能造成更多傷害。

所以我們所有不在國內的白俄羅斯人有責任讓白俄羅斯被外人看見並得到支持。我必須重申,這並不是要有人大聲宣布後才去做的事,相反地,這是我們立即的感受,不用言說。我相信,大多數的移居海外的人並不是永遠拋下家鄉。我們與故鄉有所連結,我們定期返鄉,我們教育我們的孩子他們來自何處,我們為身處白俄羅斯的同胞以及在任何地方的白俄羅斯人提供支援系統。

FN:你是一名同時以白俄羅斯語以及英語創作的詩人。白俄羅斯在你的寫作中以怎樣的方式呈現?目前在白俄羅斯發生的事件對你正在書寫或可能會書寫的作品是否有所影響?

VM:我的新詩集Music for the Dead and Resurrected是一本極度具有白俄羅斯色彩的作品。如果有機會,我會在白俄羅斯以白俄羅斯語出版這部作品。

在過去幾天中,我一直停留在網路上,在一個虛擬的白俄羅斯當中。我的生理時鐘已經改變,我說不出在這幾天當中我到底做了些什麼。我可能有輕微的創傷後症候群,看著人們討論美國政治或是進行生活日常,好像白俄羅斯什麼事都沒發生,這感覺很荒謬,甚至讓我有點憤怒。在我居住海外的多年當中,有許多次我覺得自己對所處環境感到不自在,但這次這種感受提高到了新程度。我現在不希望任何沒有關注白俄羅斯相關消息的人靠近我。當然,這全都是感受而以。美國人在他們南方疆界上有孩童死在籠子裡時都不會示威了。但我可以這樣說:我受夠了無知的好奇心。我想要看見國際性的同理。

今天,我寫了一份與白俄羅斯人團結同在的聲明,送到了好幾個編輯手上。我希望能立刻出版這份聲明,這樣每個人才能拋下手上做的事,好好看看我的家鄉發生了什麼。當我點下「傳送」鍵時,這份信息從我手中傳出,但一股巨大的恐懼剎時籠罩我。我猜想我是否幻想出了我在聲明中所描述的那些事。我幻想著有人讀了它―有人邊吃午餐邊讀,然後說:「喔,她太過火了,這麼憤怒,這麼情緒化,」,而我害怕每件事都是我自己瘋狂的腦袋欺騙著我。

接著我的手機響了。我親愛的朋友從明斯克透過Telegram和我連絡:「我們聽見了槍響和爆炸聲。外面世界有人看到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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